唐修《晋书》选拔《世说》入史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个闻名的公案色哥网,其批驳毁誉蕴藏着丰富的文化道理。本文从摄取史角度动手,在采选与剪裁、统整与编排、订补与训释、赞润与点窜等四个方面,详实梳理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采撰实况,合计唐代史臣基本上是把《世说》行动一般史料来看待和处理的,其采撰步履之是以引起如斯高大的反响,正好说明《世说》在唐代业已成为一部知识分子脍炙人丁的平凡经典。
《世说新语》(下称《世说》)在隋唐时期的摄取情况,要比南朝宽广得多。
主要表当前五个方面:(一)目次学著述的著录;(二)《大唐新语》的模拟;(三)文东谈主诗文的援引;(四)史家刘知几的评论;(五)官修《晋书》的多半采撰。这一时期,传统的演义文学宗旨还是形成,但总的来说,唐代对《世说》的摄取仍在史学的掩盖之下。是以,在对其传播摄取的历史进行长远捕快后,咱们将唐代归入《世说》摄取的“史学期”。[1]对于这少许,更具典型性的例子是唐太宗御敕修撰的《晋书》。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多半采撰,以及后东谈主对《晋书》得失的批驳,无形中为咱们配置了一个借以不雅照唐东谈主摄取《世说》情形的灵活坐标:一方面,采撰自身揭示了史臣们对《世说》历史价值的阐述,另一方面,采撰步履遭致的讥评又涌现了在史学见识的逼视下,《世说》那藏掖不住的文学性和演义品性。
张开剩余95%一、《晋书》的修撰偏激现代评价
唐修《晋书》选拔《世说》入史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个闻名的公案,其批驳毁誉蕴藏着丰富的文化道理。《晋书》之编撰,盖因前后十八家《晋史》未能尽善,故御敕史官愈加纂撰,以成新书。从贞不雅二十年(646)唐太宗颁布修史诏令起,至贞不雅二十二年(648)书成奏上,《晋书》的修撰只用了两年多时候,可谓“速成”。其成书后,“自是言晋史者,皆弃其旧本,竞从头撰者焉”[2]。这除了说明唐修《晋书》的确是一部后出转精的集大成史著外,至少还示意了少许——它的让东谈主盖头换面的可读性。这可读性是怎么形成的呢?当先,当与编撰者身份才具酌量。刘知几《史通·论赞篇》云:“大唐修《晋书》,作家皆现代词东谈主,远弃史、班,近宗徐、庾。夫以饰彼卤莽之句,而编为史书之文,无异加粉黛于壮夫,服绮纨于高士者矣。”话虽含贬意,但其主要编撰者房玄龄、褚遂良、令狐德棻、上官仪等东谈主皆为其时闻名文人,娴于辞赋文章,其修史立场比一般史臣更看重文学性,却是不争的事实。“远弃史、班,近宗徐、庾”,也许是刘知几的偏听偏信,但“加粉黛”、“服绮纨”的活儿,令狐德棻们就怕也没少作念。
其次,《晋书》的取材十分宏富,前代的各式晋史险些收罗殆尽。赵翼说:“唐初修《晋书》,以臧荣绪本为主,而兼考诸家成之。今据《晋》、《宋》等《书》传记所载诸家之为《晋书》者,无虑数十种。”任性言之,盖有华峤《魏、晋》纪传、干宝《晋纪》、谢沈《晋书》、傅畅《晋诸公赞》、荀绰《晋后书》、束皙《晋书》、孙盛《晋阳秋》、王隐《晋书》、虞预《晋书》等,宋以后则有徐广《晋纪》、沈约《晋史》、谢灵运《晋书》、王韶之、荀伯子《晋史》、张缅《晋钞》、臧荣绪《晋书》、刘彤注《晋纪》、萧子云《晋书》等。另据《唐书·艺文志》所载晋朝史书,尚有陆机《晋帝纪》、刘协注《晋纪》、刘谦《晋纪》、曹嘉之《晋纪》、邓粲《晋纪》、檀谈鸾《晋春秋》、萧景畅《晋史草》、郭季产《晋续纪》、《晋录》之类,快要三十种。诚如赵翼所言,这些书“当唐初修史前锋俱在,必皆兼综互订,不专据荣绪一书也”。[3]这些书虽有“正典”的身份,但受时期风俗的影响,着述立场十分各种,它们所提供的千姿百态的历史图景,天然会使唐修《晋书》镌脾琢肾,其后居上。
第三,亦然最迫切的少许,即是《晋书》对魏晋时期演义、杂传的多半选拔。这在现代就引起极大的争议。刘知几在《史通·采撰篇》中指出:“晋世杂书,谅非一族,若《语林》、《世说》、《幽明录》、《搜神记》之徒,其所载或诙谐小辩,或神鬼魅物。其事非圣,扬雄所不不雅;其言乱神,宣尼所不语。皇朝新撰晋史,多采以为书。夫以干、邓之所粪除,王、虞之所糠秕,握为逸史,用补前传,此何异魏朝之撰《皇览》,梁世之修《遍略》,务多为好意思,聚博为功,虽取说于小人,终见嗤于正人矣。”刘知几行动一代史家,不可谓无识,但过于热烈的本位意志却使他对《世说》之类的“演义家言”抱有一种不可理喻的偏见。[4]在《史通·杂说篇》里,他又对《世说》特加诋诟:“近见皇家所撰晋史,其所采亦多是短部小书省功易阅者,若《语林》、《世说》、《搜神记》之类。”又说:“近者宋临川王义庆著《世说新语》,上叙两汉、三国及中朝江左事。刘峻凝视,摘其污点,伪劣昭然,理难文饰,而皇家撰晋史多取此书。遂采康王之谎言,违孝标之正说。以此书事,奚其厚颜!”如斯评价,几近于诅咒。因为不齿于“短部小书”,就将与之“有染”的《晋书》也一并骂倒,咱们天然弗成指望从中获取什么真知卓见;但有少许是值得详实的,那即是,刘知几的“酷评”在白璧青蝇地检查了正史修撰的武艺论问题(委果说即是正史能否采演义、偏记入书)的同期,还第一个揭橥了唐修《晋书》与《世说》的亲密相干。咱们合计,唐修《晋书》之是以成为一部还算颜面的史书,很猛进度上借助了这种“亲密相干”。而这种彰着被夸大了的相干,其实是大有深意在焉的。
二、唐修《晋书》采录《世说》之因与果
关联词,唐修《晋书》因何会对《世说》情有独钟?当前,学者一般合计原因有三:当先,是《晋书》编撰者多为现代文东谈主学士,看重文、史并茂,雅信兼得,而《世说》所记,文笔可不雅,故成为取材的上佳之选。其次,唐修《晋书》以臧荣绪《晋书》为正本,尔后者就曾录取了不少《世说》中的记录,转相引据,天然而然。[5]第三,《世说》自身的特性(如动东谈主的故事,优好意思的文辞,丰富的史料等)也使它有资历成为编修《晋书》不可或缺的迫切参考。[6]这么的分析基本上是可靠的。此外,在唐时刘孝标的《世说》注本最为盛行,刘注的详赡进一步增强了《世说》的史料价值,这就怕亦然一个阻塞忽视的原因。
尽管有以上这些满盈充分的意义,在演义隶属于史传的时期,《晋书》编者对《世说》的爱重如故难辞其咎。对《晋书》的品评自刘知几运转,一直就莫得中断过。五代时所修的《旧唐书·房玄龄传》就说:唐修《晋书》,“史官多是文咏之士,好采诡谬碎事,以广异闻;又所评论,竞为绮艳,不求笃实,由是颇为学者所讥。”彰着受了刘知几的影响。王应麟《困学纪闻》卷十三亦云:“刘知几《史通》:‘《晋史》所采多小书,若《语林》、《世说》、《搜神记》、《幽明录》是也。曹(嘉之)、干(宝)两《纪》,孙(盛)、檀(谈鸾)二《阳秋》,皆不之取。其中所载好意思事,遗略甚多。’又云:‘唐修《晋书》,作家皆词东谈主,远弃史、班,至亲徐、庾。’晁子止亦谓:《晋史》丛冗最甚。”亦然如法泡制。直到清代,以《四库全书总目》为代表的正宗言论仍对《晋书》握抵赖立场:“其所批驳,略履行而奖浮华;其所采择,忽正典而取演义,波靡不返,有自来矣。……其所载者,大抵宏奖风骚,以资谈柄,取刘义庆《世说新语》与刘孝标所注,逐一互勘,险些一谈收入,是直稗官之体,安得目曰史传乎?……正史之中,惟此书及宋史,后东谈主纷纷改撰,其亦有由矣。特以十八家之书并一火,考晋事者,舍此无由,故历代存之不废矣。”这段话险些成为对《晋书》的盖棺论定。
不过,偏见之流行,并不等于念念想者真的都给我方休假休息。早在宋代,刘知几史学念念想的巨擘性,就受到另一位史学人人的挑战。司马光在《与范内翰论修书帖》中相当辨证地指出:“其实录、正史偶然皆可据,演义偶然皆无凭。”与表面家的刘知几不同,司马光是个告捷的执行家。在《资治通鉴》所参考依据的各式史籍中,演义、杂记就占有格外的比重。他的这句话当是执行诠释的回来,而非不切实质的空言。南宋东谈主叶适在全面阐发《晋书》的得失后,也承认,其所“得”占七、约略,其所“失”则不过二、三成。[7]赵翼也说:“论《晋书》者,谓其时修史诸东谈主皆文咏之士,好采狡辩碎事,以广异闻,又史论竞为艳体,此其所短也。然其时史官,如令狐德棻等,皆老于文学,其纪传叙事,皆爽洁老劲,迥非《晋》、《宋》二《书》可比,而诸僭伪载记,尤简而不漏,详而不芜,视《十六国春秋》不可同日语也。”[8]这评价就缓缓趋于握温存公允。到了近代,在新念念潮、新不雅念的影响下,东谈主们对历史书写的默契更为客不雅和科学,《晋书》的侥幸随之大为改不雅。梁启超在《中国历史盘考法》中说:“举例《晋书》,自刘知几以下,共讥其杂采演义,体例不纯。吾侪视之,则何伤者?使各史而皆如陈寿之《三国志》,字字精严,笔笔历练,则苟无裴松之之注,吾侪将失去许多史料矣。”[9]这既是为《晋书》鸣叛逆,又何尝不是为《世说》等“稗官演义”讨庄严?这里,咱们看到,批驳毁誉,都习惯性的将《晋书》与《世说》并论,险些给东谈主一种“成也《世说》,败也《世说》”的惊奇了!
至至今天,更多的学者则合计“当前晋史算是一部好的正史”,[10]“虽不足史汉三国诸书,然以视唐宋以下诸史,尤当较亲一筹,其搜讨之博,包罗之富,诚汉以后一伟大著述也”。[11]唐修《晋书》采录《世说》,不仅“绝非修史之弊,相背,却是东谈主们对以往史书选材窄小这一弊病的克服。”[12]它体现了史臣们共同努力的优容的文化胸宇,在客不雅上还增强了史书的灵活性。这一文化史上毁誉各半、聚讼纷纷的摄取气象,的确值得长远盘考。
三、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采选、采撰和点窜
对于《晋书》采录《世说》之概况,今东谈主高淑清、张亚军都曾作念过统计,其中高氏的统计终了如下:“《晋书》共设十四个类传,其中十个类传选拔了《世说新语》的要求。合而计之,传记共采入130东谈主,307条。选拔《世说新语》的东谈主数约占《晋书》传记所立东谈主物的17%。况兼不仅仅一个东谈主选拔1条,有的传,一个东谈主多至10余条。如《王戎传》选拔12条,《顾恺之传》选拔11条等。除传记外《晋书》的帝纪部分又采入3东谈主,5条。传记与帝纪共采入133东谈主,312条。而今本《世说新语》所收共1130条本文,唐修《晋书》援用的312公约占《世说新语》条标的28%。”[13]这一统计数据大体是真确的。数据标明,《晋书》采撰《世说》的进度的确惊东谈主,但若要借此了解《世说》在初唐时期的摄取情况,还必须对以下四个方面详加捕快。
(一)采选与剪裁
从上举数据可以看出,唐修《晋书》尽管取资《世说》甚多,但绝非像《四库总目撮要》所说,达到了“取刘义庆《世说新语》与刘孝标所注,逐一互勘,险些一谈收入”的进度。事实上,《世说》与《晋书》共同触及之东谈主物,其言行遗闻的很大一部分,如故被《晋书》传记及载记割舍了,而像支遁、许询那样在《世说》中闻名全国的东谈主物,《晋书》居然莫得为其立传。[14]这说明,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记录并非照单全收,而是采选有度。而其遴录采选也奉命着一定的原则,借此可以一窥其总体的编撰倾向。
当先,是宝贵关键历史事件中东谈主物的阐述。如简文帝本是一位雅好清谈的风骚天子,留住许多清谈及品题东谈主物的名言佳对,如“跻峰造极”、“会心处不消在远”、“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东谈主”、“以简应付之繁”等,但《晋书·简文帝纪》一概剔除,而只将发生在简文身上的与国是大局酌量的记录——如《政治》篇“初,荧惑入太微”条等——采之入书。其次,是异常偏疼能够阐述东谈主物秉性风貌的记录(如《识鉴》《赏誉》《容止》等篇),而对与东谈主物身份相去较远的遗闻忽略不计,有时还为尊者、贤者讳。如《温峤传》只录取其临危罢黜、“建匡立之功”(《世说·言语》35)等掌故,而闻名的“温公娶妇”以及“世论温太确凿过江第二流之高者。时名辈共说东谈主物,第一将尽之间,温常失神”(《品藻》)的记录,则付之阙如。又如《周顗传》为了阐述周顗“处腴能约”、“高才雅谈”、“抗言无挠,甘赴鼎而全操”(见传后“史臣曰”)的忠臣形象,就把他“与亲一又言戏秽杂无检节”的所谓“沉一曲”(《任诞》)的轻视步履一笔勾销。至于像“简文见田稻不识,问是何草”(《尤悔》)的难过事,天然更是避之唯恐不足了。
第三,对于过分夸张或不甚真确的记录,加以恰当剪裁。如《世说·德行》第14“王祥过后母朱夫东谈主甚谨”条及刘注,《晋书·王祥传》大部分给予选拔,惟独不载后母夜半杀祥,“值祥私起,空斫得被”的恐怖情节。此外,剪裁的时间有时也作事于将演义叙事回荡为历史叙事的标的。如《世说·尤悔》第7条:
王导、温峤俱见明帝,帝问温前世是以得天地之由。温未答。顷,王曰:“温峤幼年未谙,臣为陛下陈之。”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,诛夷名族,宠树同己。及文王之末,腾贵乡公务。明帝闻之,覆面着床曰:“若如公言,祚安得长!”
而《晋书》将其系诸《宣帝纪》,在打法司马懿的一世行过后,于临了一段节引此条云:“明帝时,王导侍坐。帝问前世是以得天地,导乃陈帝创业之始,及文帝末腾贵乡公务。明帝以面覆床曰:‘若如公言,晋祚复安得永远!’迹其猜忍,盖有符于狼顾也。”《世说》中本无对于司马懿的正面记录,《晋书》挪用《世说》此条则成了对司马懿的侧面描写,在对司马懿本传收束的同期,又通过其子孙之口对司马懿作了形象的历史评价,这么的编排的确颇具匠心。况兼,由于历史时候(“明帝时”)和叙事形式(倒叙)的细则,这段在《世说》中以“点”的式样被摄取的故事,就被置于一种时候的“线”性历程中,成了历史的一部分。至于温峤其东谈主,因为与主旨无关,干脆被“腰斩”了。此外,针对传闻异辞,《晋书》又会选拔拼接之法,如《合法》第36、38两条,都提到孔群指斥匡术“鹰化为鸠,尤憎其眼”,实质上属于一事而传闻异辞。《晋书》不悟《世说》传疑之意,乃合两事为一,牵强附合而偏离史实。故余嘉锡说:“盖《晋书》好采演义,不欲有所采选,故为此弥缝之术也。”[15]确凿一语中的。
天然,《晋书》采录《世说》也存在不少不实。《世说·悛改》“周处斩蛟”事,本属不经之语,而《晋书·周处传》竟引之入书。不过,这么的不实在《晋书》中,毕竟如故极个别的气象。
(二)统整与编排由于《世说》分门隶事,消亡东谈主物的不同性质的言行被散播在不同的篇目里,因此,在进行史学收复时就必须以东谈主物为中心从头归类。《晋书》恰是将这些散播的材料统整起来才完成一篇篇传记的。对于那些细则要用的材料,则必须加以分析、盘考,弄清其发生的时序,然后统整、糅合,使散播的零件熔铸为一个前后相续、因果相仍的一个序列或全体。如《晋书·周顗传》:
顗性豪阔而友爱过东谈主,弟嵩尝因酒怒目谓顗说:“君才不足弟,何乃横得重名!”以所燃烛炬投之。顗表情无忤,徐曰:“阿奴火攻,固出下策耳。”(《世说·雅量》21)王导甚重之,尝枕顗膝而指其腹曰:“此中何通盘也?”答曰:“此中言归正传,然足容卿辈数百东谈主。”(《排调》18)导亦不以为忤。又于导坐傲然啸咏,导云:“卿欲希嵇、阮邪?”顗曰:“何敢近舍明公,远希嵇、阮。”(《言语》40)
这里连用三则《世说》要求而不觉生硬,即是用了“顗性豪阔而友爱过东谈主”、“王导甚重之”等语句精巧粘连的终了。统整一般采取“总-分-总”的叙述结构,或总尔后分,或分尔后总,分述时以“尝”“曾”“又”等词勾连,回来时则多选拔“性……而……”或“其……如斯”句式,如“其矫强镇物如斯”(《谢安传》)、“其罢休显贵如斯”(《陆玩传》)等等,使《世说》打乱时序和因果酌量的“丛残小语”从头回到史传叙事的时候历程之中。
(三)订补与训释
《世说》记录逸闻琐语,常常忽略配景,以文害辞,《晋书》则稍加考辨,取其详审。如《赏誉》第54条:
王丞相云:“刁玄亮之察察,戴若念念之岩岩,卞望之之峰距。”
此条当转引自《郭子》,末有“并一见我而服也”。乍一看,读者会以为这句话是王导对刁、戴、卞三东谈主的赞颂,其实否则。刘孝标注引比《郭子》更早的《语林》,就将事情真相知道无疑:
孔坦为侍中,密启成帝,不宜往拜曹夫东谈主(王导妻)。丞相闻之曰:“王茂弘驽痾耳!若卞望之之岩岩,刁玄亮之察察,戴若念念之峰距,当敢尔不?”
原来,这话本是王导的气氛之词,同期也暗含了对那三东谈主的不悦,酌量三东谈主与王氏眷属的相干,这么的记录如故恰当史实的。《晋书》将此事置诸《卞壼传》,并选拔了《语林》的说法,且加了一句铺垫:“时王导以勳德辅政,成帝每幸其宅,尝拜导妇曹氏。侍中孔坦密表不宜拜。导闻之曰:……”这么就把这句话的配景打法明晰了。另如《文学》篇“三语掾”的故事,《世说》记录是阮宣子(修)与王夷甫(衍)问答之词,而《晋书·阮瞻传》则以此事属之阮瞻与王戎。查《御览》二百九《太尉掾》门及三百九《言语》门引《卫玠传说》所载此事,均作阮沉(即阮瞻),程炎震以为“则是瞻,非修也”。[16]可见,史臣们为了考信务实,的确是下了大功夫的。
除了订补,还有训释。《世说·赏誉》:“桓茂伦云:‘褚季野皮里阳秋。’谓其裁中也。”后一句解释有东谈主怀疑是“读者考语搀入正文”。[17]这是有可能的。因为今本《世说》几经宋东谈主删削,不复其旧,而“唐写本残卷”所见数条,绝无此类看似作家“旁白”或“解释”的语句。“裁中”云云似不对《世说》撰例。但不管如何,至少标明,“皮里阳秋”一语,在《世说》的编撰或流传过程中,属于存在“默契阻塞”的词语,需要加以通顺解释。《晋书·褚裒传》则作:
裒少有简贵之风,……谯国桓彝见而目之曰:“季野有皮里阳秋。”言其外无臧否,而内有所批驳也。
这里的“言其外无臧否,而内有所批驳也”,恰是对“皮里阳秋”一语的解释。[18]此外,《世说》有些词句因为出自白话,断句颇难。如《合法》“王文度为桓公长史时”条,当王坦之告诉其父王述(蓝田)桓温要为子求婚之后,“蓝田盛怒,排文度下膝,曰:‘恶见文度已复痴畏桓温面兵那可嫁女与之!’”此句句读,直到明代尚众说纷纷,[19]实则这一问题《晋书》早已处理。《王述传》作:“汝竟痴耶?讵可畏温面,而以女妻兵也!”相当准确的传达了本文的趣味,也更为恰当王蓝田狷急抗直的性格。这些对《世说》本文的训释,或出于会心,或凭借考据,使文本背后的趣味和语境更为清爽了。
(四)赞润与点窜
唐修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选拔,事实上也属于“二度创作”,好多场地都作念了眇小的编削。或编削笔墨,添枝增叶。如《识鉴》载:“张季鹰辟王人王东曹掾,在洛见秋风起,因念念吴中菰菜羹、鲈鱼脍”,《晋书·张翰传》则改作“菰菜、蓴羹、鲈鱼脍”,似乎更恰当生涯知识。[20]
或编削东谈主事,归正为误。如《世说·德行》载:“王安丰遭艰,至性过东谈主。裴令往吊之,曰:‘若使一恸果能伤东谈主,濬冲必不免灭性之讥。’”《晋书·王戎传》竟改裴令(即裴楷)为其半子裴頠;《识鉴》“王恭随父(王蕴)在会稽,王大(忱)自都来拜墓,恭暂往墓下看之”条,《晋书》以王大为王悦,张冠李戴,导致不实。天然,也有看似对《世说》所记东谈主事有编削,而实质上是《晋书》别有所本的情况,如《文学》篇记:“殷仲文天才宏赡,而念书不甚广,博亮(疑当为傅亮)叹曰:‘若使殷仲文念书半袁豹,才不减班固。’”《晋书·殷仲文传》作谢灵运语,且解释说“言其文多而见书少也”。而据《文选集注》六十二江文通拟殷东阳《兴瞩诗》注,此札记录乃引自沈约《俗说》。这么的编削究竟是对是错,咱们就难以判断了。
或一事两系,节外生枝。如“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”条,写温峤既诣王丞相,丞相亦厚相酬纳,既出,陶然言曰:“江左自有管夷吾,此复何忧!”(《言语》)《晋书·温峤传》节引此条用之,而《王导传》又以此事属桓彝。再如《世说·赏誉》第15条:
庾子嵩目和峤:“森森如千丈松,虽磊砢有节目,施之大厦,有栋梁之用。”
此札记录辞别被《晋书·和峤传》和《庾敳传》收录,一为庾敳题目和峤,一为庾敳赏誉温峤。姚范《援鹑堂笔记》三十三对此事详加考据后说:“《晋书·敳传》作温峤,自不误。其《和峤传》乃又采《世说》妄入之,斯为误耳。”余嘉锡氏按语亦云:“今本《晋书》杂采诸家,失于契勘耳。”[21]凡此种种,都说明由于《晋书》乃属集体撰修,作家学识脉络不同,材料着手纷纷,其个中情节十分复杂,是以所谓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摄取仅仅一个浅薄的说法。
但这些细枝小节比起那种带有关键政治原因、不得霎时为之的改修来,实在是不足为患。由于《晋书》是在唐太宗李世民的径直授意下撰修的,事实上带有“政治任务”的色调,唐太宗以至还躬步履一些纪、传撰写评论,在《晋书》中往往以“制曰”出之,故唐修《晋书》又有“御撰”一说。[22]在这么的配景下修史,史臣们对历史东谈主物的记录和评价,不可能不受到最高总揽者的影响。日本学者净水凯夫淡薄了一个相当迫切的不雅点,即唐修《晋书》是在唐太宗李世民圣意热烈掩盖下改修的。比如《晋书·王羲之传》说:“(羲之)年十三,尝谒周顗,顗察二异之。时重牛心炙,坐客未啖,顗先割啖羲之,于是始知名。”这一记录,是将《世说新语·汰侈篇》收录的“王右军少时,在周侯末坐,割牛心啖之。于此改不雅。”改修入《晋书》的。“《世说》编者本意是对少年王羲之行径的胆大、失礼的性格稍许加以品评,因此才把它收在带有贬意的《汰侈篇》中;而《晋书》编者却特意志地把遗闻改成称扬王羲之,这不仅是单纯的字句阐述上的改修,而是相干到东谈主品的关键修正。”[23]因为李世民对王羲之异常偏疼,合计其书道“抽象绝伦”,古今独步;一代“书圣”就此产生。《世说·容止》“时东谈主目王右军:飘如游云,力壮身强”条,本是对王之风韵的品藻之语,而在《晋书》里,则变成“尤善隶书,为古今之冠。论者称其笔势,以为飘如游云,力壮身强。”这些“改修”,当是王羲之书品地位因天子的发扬而空前进步的居品。
此外,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摄取还表当前,《世说》的一些分类及品题用语如“容止”、“简傲”、“识鉴”、“雅量”、“悛改”、“股东”等被《晋书》多半沿用,可见,这些词语在唐代还是成为全面展现魏晋风韵的基本元素了。
四、结语
说七说八,《晋书》的编撰者选拔《世说》,基本上是把《世说》行动史料来看待和处理的,立场上与对其它史料并无不同。况兼,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选拔还很保守,消亡事件淌若同期见诸《世说》偏激它文件,《晋书》偶然独重《世说》。[24]诚如余嘉锡所言:“凡《世说》所载事,皆自有出处,《晋书》往往与之同出一源。后东谈主读《晋书》,见其与《世说》同,遂谓采自《世说》,实否则也。”[25]从此一角度说,今天所统计的《晋书》采撰《世说》之数字实有夸大之嫌,某种进度上,《世说》并非起源性材料,而是上演了一个“二传手”、“中转站”的脚色。
那么,何以《世说》被《晋书》选拔会成为一个阻塞忽视的文化气象呢?窃以为大概有以下几点原因:其一,《世说》在初唐时已流传甚广,为文化圈中东谈主士所脍炙人丁,同期,《世说》的版块还是得到定型,且已行动一个全体为东谈主们所熟练和摄取,是以,对《世说》的任何一种文化加工(援引或采撰)极易被东谈主明锐地发现和捕捉。这亦然东谈主们对《晋书》援引采撰的其它参考文件闭目掩耳,惟独对《世说》过目不忘的首要原因。
其二,由于《世说》具有高度细致的话语艺术,塑造了一批极富个性的东谈主物,它的绝大多数要求都自成一个相对寥寂和完满的艺术品,一朝妄加编削割裂,例必会毁伤其原本的艺术性和完满性,抒发终了也要大打扣头。是以对它们的创新很难作念到“不留思路”,频频的情况是,只能作念些字句的变换,而弗成、更是不忍作念大的编削。这么作念的代价是,极易被胶柱鼓瑟地找到“出处”,从而授东谈主以柄。《晋书》对《世说》的这种“不忍割爱”的立场,从一个侧面反应了其时东谈主们对《世说》艺术价值的招供。
第三,《晋书》吸取《世说》的话语艺术及东谈主物塑造之法后,使史传叙事的文学色融合写实终了都大大加强,这是它对传统史书撰写形式的一大冲突,亦然“自是言晋史者,皆弃其旧本,竞从头撰者焉”的主要原因。刘师培在论及汉魏六朝的“写实文学”时指出:“《晋书》《南、北史》喜记琐事,后东谈主讥其近于演义,殊不尽然,试不雅《世说新语》所记其时之言语行径,方言与谐语并出,俱以传真为主,毫无文饰。《晋书》、《南、北史》多采自《世说》,俱非如后世史官之以意为之。至其词令之隽妙,乃自两晋清谈流为风俗者也。”“唐以后之史书用虚写者甚多,非独不足《史记》《汉书》,且远逊于《晋书》《南、北史》。唐东谈主所作之演义未始未几,而《唐书》是以不足《晋书》、《南、北史》之选拔《世说新语》者,则由文胜于质,不善写实资料。……今之谓中国文学不善写实者,责之唐宋以后诚然,但不得据此以轻篾隋唐当年之文学也。中国文学之敝,皆自唐宋以后始。”刘氏以写实与虚拟畅谈文史,以为既有写实之文学,亦有虚写之史书,史书而采写实之文学,不仅不为小过,以至还有大功。如斯见解,宏通高迈而又瞻念察细微。[26]只能惜,在以刘知几为代表的正宗史家“诛心之论”暗影的掩盖之下,《晋书》的这种创新性一直莫得得到充分默契和踵事增华,唐以后历代史书变得口眼喎斜也就在所不免了。(刘强)
凝视:
[1]参见刘强《“世说学”论纲》,载《学术月刊》2003年11期。
[2]刘知几《史通·古今正史》。
[3]赵翼《廿二史劄记》卷七“晋书”条。
[4]如《史通·暗惑篇》中,刘知几评《容止篇》所记曹操“代笔”事说:“昔孟阳卧床,诈称王人后;纪信乘纛,矫号汉王。或主遘屯蒙,或朝罹兵革,故权以取济,事非获已。如崔琰本无此急,何得以臣代君?况魏武经纶霸业,南面受朝,而使臣居君坐,君处臣位,将何以使万国具瞻,百僚佥瞩也?又汉代之于匈奴,虽复赂以金帛,结以姻亲,犹恐(兀虫)毒不悛,狼心易扰。如辄杀其使臣,不显罪名,何以怀四夷于外蕃,建五利于中国?”余嘉锡于此加按语说:“此事近于儿戏,颇类委巷之言,不可尽信。然刘子玄之握论,亦复过当。考《后汉书·南匈奴传》:自光武建武二十五年以后,南单于奉藩称臣,……。其君长且低头受屠割,纵杀一使臣,曾何足言?……子玄名过其实,慢握西京之已事,例之建安之朝,不亦傎乎?”语极有见。参见余嘉锡《世说新语笺疏》,中华书局1983年版,页606。
[5]按:臧荣绪所修《晋书》早已一火佚,今所见臧书是清东谈主汤球的辑本(凡17卷,又补遗1卷,丛书集老本),而辑本中有不少选拔《世说新语》的例子。刘知几要品评,也应该先从臧荣绪开刀。
[6]参见高淑清《晋书因何采录世说新语》一文,载《社会科学阵线》1999年6期。
[7]见叶适《习学记言序目》卷三十《晋书·总论》。
[8]赵翼《廿二史劄记》卷七“晋书二”条。
[9]梁启超《中国历史盘考法》,华东师范大学出书社1995年版。
[10]见刘节《中国史学史稿》。
[11]廖吉郎《六十年来〈晋书〉之盘考》,台北中正书局1974年版。转引自朱大渭《晋书的评价与盘考》,载《史学史盘考》2000年第4期。
[12]参见高淑清《晋书取材世说新语之拙见》一文,载《社会科学阵线》2001年第1期。
[13]参见高淑清《晋书取材世说新语之拙见》。另,张亚军的统计终了大致与高淑清疏浚,故不赘举。见《从捃拾世说新语谈晋书的文学色调》,载《王人王人哈尔大学学报》2001年7月。另有柳士镇也作念过统计,计有400余条,占《世说》总条标的三分之一强。参见《〈世说新语〉〈晋书〉异文话语相比盘考》,《中州学刊》1998年第6期。
[14]李慈铭《越缦堂日志》第二十一本说:“《晋书》无许询、支遁等传。名言佳事,刊落甚多。盖以鸠摩罗什、佛图澄皆有谈术,故入之《艺术传》。遁既缁流,而以风俗著称,无类可归,遂从阙略。然不列询于《隐逸》,又何说乎?若收许询,便可附入谈林。因及释谈安、竺法深、慧远诸东谈主,标举胜会,亦自可不雅,作史者所欠妥遗也。”
[15]余嘉锡《世说新语笺疏》,上海古籍出书社1993年版,页319。
[16]程炎震《世说新语笺证》,载《国立武汉大学文哲季刊》第七卷第二期(1942)、第三期(1943)。
[17]参见萧艾《世说探幽》,湖南出书社1992年版,页17。
[18]周一良《魏晋南北朝时札记·晋书札记》:“《晋书》外无臧否云云,即解释‘裁中’一词。”此说偶然。从语意上分析,也可以默契为对“皮里阳秋”的解释。若“裁中”一词果为后东谈主所注,则《晋书》作家偶然得见。周氏还说:“然《世说新语》及《晋书》之解释皆近于妄生穿凿。‘皮里’实即‘活东谈主’之意。……皮里阳秋欢喜不过活春秋也。”方一新则合计:“将‘皮里晋书’解释为‘活晋书’,趣味并可以,但似弗成由此得出‘皮里’即是‘活东谈主’,‘皮里阳秋’(阳秋)就等于‘活春秋’的论断。”见方一新《东汉魏晋南北朝史书词语笺释》,黄山书社,1997,页201。
[19]凌濛初尚以为当以“面兵那”为句,殊不可解。见凌濛初《世说新语饱读励》本按语。
小色网[20]详见余氏《笺疏》,页394。
[21]参见余嘉锡《世说新语笺疏》,页427-428。
[22]据《新唐书·艺文志》“正史类”称:“《晋书》一百三十卷,房玄龄、褚遂良、许敬宗、来济、陆元仕、刘子翼、令狐德棻、李义府、薛元超、上官仪、崔行功、李淳风、辛丘驭、刘引之、阳仁卿、李延寿、张文恭、敬播、李安期、李怀俨、赵弘智等修,而名为御撰。”
[23]参见净水凯夫《从晋书的编纂看兰亭序的真伪》,载《西南民族学院学报》1996年3期。
[24]如前边提到过的《识鉴》第16条“褚裒默识孟嘉”的故事,《晋书·孟嘉传》的记录就与《世说》不同。对照此条刘注引《嘉传说》,可知《晋书》实祖述《嘉传说》,笔墨险些全同。
[25]余嘉锡《世说新语笺疏》,页428。
[26]参见罗常培整理的刘师培《汉魏六朝众人文盘考·汉魏六朝之写实文学》,载《中古文学史论集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书社1997年6月版。
(原载《上海师大学报(社会科学版)》2006年第2期)色哥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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